不会,爱过,年更

【19h/24h】【云亮】拓荒者

他们刚遇到时就相处得很不愉快,那时两个人的年龄还都不大。小诸葛独自坐在居民楼之间的沙地里,奋力朝一块地方挖着。很多树叶被他摆在身后,都是刚刚摘下来的翠绿色。小赵云从一旁路过,停下脚步,问,你在刨坑吗?

 

诸葛亮动作一顿,转身看向赵云。赵云自己说完大概也觉得用词不太合适,就又补充一句道,我看流浪小狗们也是这么玩的。

 

小诸葛心想我可去你的你才跟狗一样,脸上却不失礼貌地解释道,我只是没有别的事情做,就想挖一个浅浅的坑啦。挖完之后拿树叶盖上,然后躲起来,看看会不会有你这样的傻砸不小心掉下去。

 

小赵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评价他,你好坏啊。

 

小诸葛莞尔一笑说,我也觉得是。

 

然后他简单直白地揍了小赵云一顿。

 

 

那天小赵云没有还手。不是打不过,但没有还手,就愣愣地坐在那挨了他几拳。小诸葛很生气,却也不跟他废话,打完就跑,一溜烟拐进了不知哪条小路里去。院子周围的路有很多,由高到小腿的杂草丛丛掩映。碧波中偶尔混进几朵星星般的黄色小花,幸运时还能看到蝴蝶飞舞。赵云素来很听父母的话,独自一人时很少来到院子边缘徘徊,也从来没有走近过哪条路。在赵云的潜意识里它们都成了不该涉足的禁线。小赵云呢从未试探过,却在今天亲眼看着小诸葛将其打破,跑到茂密的枝叶后不一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赵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不要追上去。有些问题他还没想明白,比如这个人刚才为什么要打自己。他抬手摸了摸额头,倒也不疼,就是有点酥酥痒痒的。

 

那时八月份,白云做的鲸鱼肆意遨游在这个漫长暑假的天空。不用上学,也没有人跟他一起玩,在阳光热浪的蒸腾之中,时间都变得有些慵懒了。实在无聊时赵云常常会下楼,搬个小凳跟着一群老大爷坐在荫凉处,呆呆眺望远方的蓝天。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昨天的沙地旁边。那个和他差不多年龄,一会装可爱一会又凶神恶煞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为什么会那么熟悉院子外的路呢……微风吹过来,把赵云的想法吹乱了。鸟儿在头顶的树冠里跳来跳去,编织起整个夏天都解不开的谜语。

 

不远处有异样的声音传来。赵云扭头,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人正站在一排整齐的冬青树后,踮起脚尖,朝自己这边小声叫到,嘿,嘿,赵寻。

 

赵云说,什么?

 

我在叫你啊,过来一下。诸葛亮说,又指着远处的大人,我刚刚听见他们喊你的名字了。

 

赵云跑过去,问,怎么了?

 

赵云说,还有,我叫赵云。

 

小诸葛哦了一声,随即又眨着眼睛很认真地问赵云,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与那双水蓝眸子的对视的第一秒钟,赵云忽然发觉自己开窍了。他领悟到在这世界上必定会有一个人在不经意间闯入他的世界,然后情感真挚地对他说:我们做朋友吧,无论何时都甘愿为彼此付出的那种朋友。所以说呀,昨天那个沙坑我刚刚挖好了,麻烦朋友你跳进去一下……小赵云猛地清醒了,人已经被推到了坑旁边。他如梦方醒地开始挣扎,扬起了一片浮沙,小诸葛在身后用大人的语气教育他你乖一点啊这是在为我国掘地事业做贡献。到最后两个人都折腾累了,笑着跌坐在一起。阳光普照,被摘下的那些树叶散落在他们周围的沙地上,于枯萎之前犹然闪闪发着光。

 

小诸葛的主意总是特别多,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想出新的玩法来。似乎从目睹诸葛亮从小路上消失的那一刻起,赵云就注定会被他带领着不断去开拓起崭新的事物。暑假时光依旧慢慢地度过着,除了挖沙坑外(小诸葛强烈声名那叫掘地事业),他们突然间又有了好多事情可以做。例如爬树摘果子,例如把院子里的秋千拧上几圈,例如偷偷摸摸将邻居家的小狗抱走……好坏都有,但对于赵云来讲坏主意居多。更何况大部分事情诸葛亮只是想一个开头,剩下的行动全都是要由他一个人来完成的。老大爷们都说,每当小诸葛意犹未尽地结束一天的玩闹,拍拍衣服打算走人时,经常能看见小赵云累瘫在地上。小赵云听说之后疯了,他不知道老大爷们是什么时候看到的这些事情。于是后来为了防止有人议论,他总会坚持到回家再瘫。那些坚韧的意志力全都是从这时候锻炼出来的。

 

当时赵云刚刚开始读一些书,读三国,读到过一位虎威将军,非常帅气。赵云看得无限神往,心里不禁渴望起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变得像他一般威风。这些想法是很难对大人讲的,讲出口肯定会被认为是幼稚。赵云不知道他还能把这点心思和谁分享,于是后来某天和诸葛亮一起在楼下玩时,他终于忍不住说,他一直想……改名叫赵子龙来着。

 

说完他就遭到了小诸葛无情的嘲笑。

 

诸葛亮说哈哈哈哈你在想什么哈哈哈我还改名叫诸葛孔明呢哈哈哈哈哈哈。

 

赵云闻言突然红了脸,低下头道,不许开玩笑。

 

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和话语,隔天醒来时也许就忘了。那些简单的故事书没过几年也就全被他放到了书柜深处,用满满的灰尘加以珍藏。但那时说出这句话的赵云,却是真的动用了自己一点小小的执著。小诸葛笑累后歇了一会,像是安慰般拍拍他的肩膀说,没关系,你以后一定会成为那种人的,赵群。

 

小赵云很感动地纠正他说,是赵云。

 

夏季在这样的话语声中走到了末尾,曾茂盛至顶峰的万物得到片刻休息。沙坑填平,闷热散尽,干枯的叶子沉进泥土,往后也不会有谁记起它曾在哪棵树的枝桠上灿烂生长过。小诸葛这段时间却反常地沉默了。手指无意拨弄两下身旁细沙后,盯着一块地方就开始发呆。小赵云陪他坐在这片寂静之中。白天缩短了,夜色早早赶来,带着沉沦有夏蝉绝唱的微风一起。

 

就算是以前,诸葛亮也从来没有这样过这样的表现。赵云注意到他的异常,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开始绞尽脑汁地去想说些什么可以让诸葛亮再度开心起来,可是他想不到,在这样反复的思考之中自己反而也变得有些忧伤了。

 

他忧伤个什么啊?赵云抬头,悄声一瞥诸葛亮垂下的眼睫,心想原来情感也是会传染的。他隐约记起来,有人曾经说过,秋天是个伤感的季节。

 

很多天后,当黄昏在天际沸腾时,诸葛亮突然对赵云说,要不我们离家出走吧。

 

赵云愣了。难道说秋天还是个离家出走的好季节?

 

他问诸葛亮为什么要这么说。那个人又重新低下头,眼神漫无目的地看着地面,微抿的嘴唇煎熬着那些想说又不想说的话。他的睫毛总是密密的,弯起来。轻微低头时便能藏下一小缕金红色的余晖。额边发丝垂下耳际,随风轻轻飘着。赵云扭头想继续追问,看到这副景象,又停了。

 

鬼使神差地,赵云说,好。

 

 

诸葛亮带着他走进了那些小路,随后穿越草丛跑上街道。车辆从身侧掠过去。他们追逐地面上渐渐远去的霞光,视野中的每一条路都在不断向前延展。赵云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和诸葛亮在一起时他不知道的事情仿佛总是很多。但很快他发现小诸葛也只是拉着自己四处乱跑罢了,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哪这种复杂问题,他恐怕也弄不清的,可却这不妨碍他动力十足。诸葛亮回头喊,赵轮,跟上我。

 

赵云说,我叫……算了算了随便吧随便吧。

 

诸葛亮大声说,我们到小路上去,小路上没人,那不会有谁注意到我们的。话音刚落,人群的喧嚣声随即盖过来,太多陌生的面孔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从中穿过去,掠过高楼、广场,掠过闪烁的霓虹灯,像两粒不需要思考的光子,不顾过去,不管将来,就要这样一直奔跑下去,跑到天地尚未开辟的尽头里。那里没有尘土纷杂,所有情感都是最原始而美好的模样。到最后万丈峰倒了,不死海干了,整个世界轰轰烈烈地从身侧坍塌下来,而他们还在跑。

 

殷色的云在地平线上翻滚,晚霞消退如一抹急速凋败的烛火。

 

天色黑透。他们迷路了,被迫停下来。

 

 

诸葛亮真的带他来到了一条不能再小的小道上。四周偏僻,又长又窄的土路歪歪扭扭,相互交错,像个自暴自弃的迷宫。他们跑得并不算快,虽然全都竭尽了力气。两个人静静地歇了一会,几层墙外的羊肠小巷隐约已有手电筒的光芒在晃动。

 

离家出走的行动没开始多久就被大人们发觉了。赵云听见了呼唤声,好多人都在喊他们的名字,语气里有些不太寻常的焦急。

 

月牙攀上路角枯树的枝头。

 

赵云小声对诸葛亮说,我们该回家了。

 

诸葛亮没有答话。周围太黑,赵云看不清他的表情。远处很快有汽车驶来,灯光一转,直直照在两个人身上,大人们的呼声随之响起。忽然强烈的白光闪得赵云什么都看不清。他眯起眼睛,正要抬臂遮光的时候,诸葛亮却握紧了他的手。

 

我不想回去,赵云。

 

他的手很冰,那是赵云后来唯一记得的事情。

 

后来他松开了。赵云的父母赶过来,所有人都赶过来,把他们的手松开了。诸葛亮去哪了,赵云没看清。他只是隐隐察觉到自己被从那里带走,带离那辆汽车旁,走出了这块偏僻的地方。视野白晃晃的,又持续迷蒙了好一阵子才缓慢恢复正常。不多时赵云回到了家。他还担心着父母会因此批评他,却不想那晚家里的氛围出乎意料的平静。

 

隔天一早的天空依旧晴朗,金色的阳光中缓缓飘落着好多尘土。大人们说家里该打扫了,赵云却觉得那些全都是昨晚夕阳焚烧遗留下的灰烬。小诸葛已经被连夜接走,这是他刚刚才得知的事情。诸葛亮并不生活在这,只是放暑假时被短暂地送来一段时间,碰巧在这期间认识了赵云而已。

 

赵云问,他为什么要走?

 

大人们对视了一下,停顿良久才说,诸葛亮家中……有些变故。

 

他们一句一句讲着,听得赵云心底发凉,被言语间吹起的风又带回了昨天夜晚。那边事出之后,原本大家计划好昨天傍晚就带小诸葛坐车回去,却因为两个人出门乱跑而一直拖到了半夜。但是现在,诸葛亮确实走了。很不经意的遇见,结束以有些偶然的消失,还未写完的故事和那些茁壮一时的花草一起被定格在那个炎热的夏季。

 

赵云也许猜到了那时诸葛亮为什么会突然提出离家出走,也许没有。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还没能意识到诸葛亮在最后一次叫对了他的名字。在这之后暑假结束,日子急匆匆地继续,赵云做回一个懂事的孩子,不离家出走,不接近哪条小路,平平稳稳地生活,孤单地发呆,突然间他发觉自己的童年时代到此为止了。

 

时光飞逝,赵云赴身平凡的人流里,和许多人一样学习、读书、长大,按部就班地考了大学。他的话依旧不是很多,人也变得愈发稳重起来,成熟与疲惫在他身上总是有着太过相似的气息。拥有了可以自主安排的时间后,他便抓住一切机会去其他的地方游历,去见识新鲜的东西,想找回当初哪个谁带他闯出院墙之外的那种感觉。他去看白练瀑水,看大雪封城,看云烟将游人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藏进山谷里。他去过很多片海,喜欢将水杯倒在海面上,然后注视那些水流是怎样一滴不漏地坠入大海,四散远去,杳渺无声。

 

心里总有些异样的触感。他默默提醒自己现在不是秋天。

 

新年快到了,赵云刚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不久。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短信,似乎是赵云从前认识的朋友。三言两语间他告诉赵云说自己的酒厅缺人手,问他有没有兴趣来帮自己一把,就当做是打份零工。赵云犹豫一下,同意了,当时亲戚朋友们正在外面的房间里谈论他。每每聊起赵云,他们总会将他作为榜样去教育那些更小的孩子。赵云看着他们,礼貌地微微一笑,心里却忽然想到,很久很久之前他是否也遇见过一个孩子?具体什么时候?他当时似乎也只不大。那个人长得很干净,很好看,水蓝的眸子一眨一眨,有他最喜欢的柔软发梢。后来那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四周天都黑了。他握住自己的手说了些什么,声音很轻,手掌之上触感冰凉……赵云仓皇停止了回忆。

 

他走出家门,从喧扰的谈话中脱身,踏进城市喧嚷的街道,夜幕从身后降临了。先前去过的地方太多,这片从小生活的环境却显出些许陌生。他走上一座桥,桥很长,跨过潺潺流水将城市连接。他也走上过很多座桥,那些岁月在他的脚下流淌成河。临近新年的烟火在天空炸开,高楼大厦的轮廓于桥的另一端缓缓升起。无数灯光璀璨通明,就像一抹神迹显现。

 

酒厅里,人们正在举办庆贺新年的酒会。赵云走进工作间,有些生疏地换好了制服。他照着朋友先前的嘱咐,端好酒杯,站到了大厅的角落里。参加酒会的客人非常多,悉数从赵云身前经过。灯光折进他们手中五颜六色的酒水,在地板上投下一片片轻晃的光斑。

 

人群在聊天。

 

他们兴致勃勃,聊起了感情,聊起了过去。

 

赵云默默听着那些谈话,置身于一片欢声笑语之间,突然感到莫名的孤独。

 

他没来由地记起书上那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似乎从前自己和别人谈起过一个有点傻的小愿望。他成为那样的人了吗。没有人告诉他,他也没办法再将这种问题问出口。很多个深夜里赵云用冷水清洗脸颊,再抬头时,恍惚间在镜子中竟认不清自己的模样。

 

赵云有些气馁了,他倏地感觉自己很狼狈。儿时曾有人来开拓起他心底最柔软的一片田地。后来那个人走了,田地上自此缺了阳光雨露,却也没有狂风暴雪袭过。忽然间它就被那样草草地搁置下来了,独自痛苦地蜷缩回荒芜原状。萌动的情愫被迫夭折在泥土中,连同他半颗心做了陪葬品。赵云曾经去过一座温柔的小城,那里的人们喜欢把心底埋藏的话语写在落叶上,再任它们随河流飘远。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叶子一沾水,就全都随着冰冷的波纹破碎掉了?

 

不止是一座小城,这些年赵云也去过了太多地方。美其名曰开拓视野,其实只是想把自己曾错过的东西全都补回来,可与此同时他又深知有些东西是填补不上的。自我矛盾的旅人背起行囊,走上同他思绪一样凌乱的道路,开启一段逃离过去又或是正通往过去的旅程——我晚上不回家,跟着他去街上乱逛。那是我小时候唯一一次没听大人的话。在那之后很快他就离开了,而我也为此付出代价,代价就是永远失去了再去喜欢上一个人的能力。他就此消失掉,留下我独自一人深陷那个惶然失措的夜晚,迟迟想不明白这些情感到底是从何而起。

 

其实我们都是被生活伤害过的人吧。你被迫丢掉那个愉快的夏天,我被迫丢掉你,诸如此类。他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他说没关系啊,你会成为那样的人,你一定会成为那样的人。赵云并不总是心潮乱涌,可他一辈子都将被这句话搅得永不安宁。他知道时间是永远朝前走的,他知道的事情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多起来了。一天过去,他便离往事又远了一天。一年过去,他便离他又远了一年。无数个新年像海潮般依次到来,回忆的夜风徐徐刮起,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此刻要在别人的欢谈中倍受折磨。

 

 

心腔很难受,像是压着东西,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赵云不想待下去了,他需要找个借口离开,或者说是逃走,好把自己从人群间的孤独解放到一个人的孤独中去。新年之际出来打工绝对是他做过最傻的事情。对不住朋友也没办法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多忍受一秒。这时有人过来碰碰他说,可以帮我斟一杯酒吗。赵云脱口而出:好的。

 

赵云绝望了。

 

他接过杯子,心想,那这绝对是最后一杯了。他早就应该将自己与过分热闹的环境划清界限,特别是在这种时候的旧居城乡。赵云下定决心,将酒杯递出后转身就想走,但是他愣住了。

 

 

那个人轻声说,嘿,赵子龙。

  

END.



一不小心就写短了(扑通)

给大家拜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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