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亮6.14 3h】月行迹
他昏昏沉沉抬头的时候，那孩子正拿小刀指着他。
“什么……”
赵云有些太过疲惫了，以至于那一刻都没能感到惊讶，只是被刹那间的疑惑吞下了句子的尾声。
公司的办公区坐落在写字楼的第二十二层，他的座位就挨在宽广通透的玻璃窗旁边，傍晚的时候，火烧云抛落室内，会把身边的一切都染上金红的颜色。
写废的纸团被他随意地扔在桌子角落，被镀上一层厚重金边，就好像枯萎在火焰中的玫瑰花丛。
时间下午六点半，公司里一片冷清。当其他人早都下班回家的时候，只有赵云一个人还留在原位，坐在成堆成叠的白纸之间，为手中繁杂的工作任务头昏脑涨。文件资料都在桌子上堆满了，一不小心碰到一下，就有好几张纸飘飘摇摇掉到了地上。
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把脸，垂下沉重的头颅弯腰去捡地上的纸张。那孩子不知何时就这么凭空出现了。在赵云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双手紧紧握着一把壁纸刀端直胳膊指着他。
两个人静止着，谁都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赵云轻轻皱眉，举在空中的手无意识地放低了，刚才捡起的纸页全都散开。
由于不会使用这种刀具，这个孩子甚至都没有把足够唬人的刀刃推出来。赵云花了点时间去肯定自己先前从未见过他。淡蓝的发梢，深湖色的眼睛，眼底还蓄着一点泪花。
“把他还给我。”他用强忍着哭腔的声音对赵云说。
两个人在路边走。
赵云突然停下脚步。小孩子一直紧跟在他身后，没来得及停住，在他身后撞了一下。
拐过这个路口，再往前，就是自己的住处了。赵云完全不想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孩子带回自己家。
“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他很无奈地回头，看着他。
小孩子低着头，没有回答。
“你的父母呢？”
沉默。抬眼看了看他，很快又匆匆垂下目光。
“和我多说一句话很难么？”赵云叹气，“好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终于等来了一句小声应答：“诸葛亮。”
“好，诸葛亮。你的父母呢？......又不肯说话了吗？这样吧，我换一个问题。你一开始吵着让我把他还给你什么的。那你说的这个‘他’，指的是谁？”
“诸葛亮。”
赵云皱眉：“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
“......”
他看起来也就不过六七岁的样子，此刻低着头站在路边，再次不接话了。赵云看着他，最终有些烦躁地泄了气。霓虹色车流在他们背后的大路上汹涌流过。
“算了......是我不好，不该和你用这种语气。”他蹲下身，把公文包放在双膝上，尽量保持着心平气和的语态，“但你也需要体谅我，你的出现已经严重打乱了我今天晚上的工作计划。我现在把你送回家，好吗？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公司里？是谁把你留在那儿的？”
“……诸葛亮。”
“你们都重名吗？世界上有多少个叫诸葛亮的人？”
小诸葛亮抬头看他了，小小的眉毛微皱着，略有怯意。赵云蹲下来之后，他们的视线高度刚好齐平。
“我的工作很紧张，实在没办法跟你浪费时间，”赵云说，“从现在开始，别再跟着我了，回你自己家好吗？”
“......可我没有地方去。”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我真的管不了那么多。这样，你看，旁边就是警察局，你去找警察叔叔帮你吧。”赵云说着起身。小诸葛亮见他要走，慌忙扯住他的衣角，结果差点被赵云迈步的动作牵连着摔一跤，脸上露出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小祖宗。”赵云只好转过身再去扶他。他脸上也是一幅快哭的表情。
“别走......”
“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你不也是诸葛亮吗，为什么不去找那些和你重名的人帮你？”
“不......我不是他，”小诸葛亮缓慢摇摇头，“他已经......”
有了片刻的停顿。赵云忽然有种莫名阴沉的预感：“已经？”
“......他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人年幼时期的心理创伤......”
赵云在网页上敲下这几个字，点开搜索页面。
期间他默不作声地微微抬头，越过电脑屏幕去悄声看客厅那头的小诸葛亮。小家伙正坐在自己家布艺沙发的角落，抱着一块大大的靠垫，认真盯着面前的电视机。
从小诸葛亮刚才在街上把“不会再回来”这种话说出口，赵云意识到事情可能具有的严重性，就不敢再多问了。时间太晚，又不好真的把这么小的孩子随便扔在警察局，最后只能暂且先领回自己家，剩下的事明天再想办法。
那么，他说的“不会再回来”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有个谁去世了？他的父母吗？或者兄长，其他关系亲密的人离开了，导致他一时无法接受现实，语无伦次地和自己对话......
赵云想了想，把搜索栏的文字清空，又重新敲下，“医院精神科走失儿童......”
“你听过流星的传说吗？”坐在沙发上的小诸葛亮自言自语般低声念道。赵云甚至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在和自己说话：“什么？”
“传说故事说，很多人其实都是天上的星星。如果有人突然离开了，那颗代表他的星星就会从天上掉下来。流星成群结队下落的时候，他们就会在这场星星的大雨里，短暂地归来人间片刻。”
“嗯......也许吧。”赵云沉吟片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也许什么，只是心里想着：果然有什么人去世了吧。
随后他问道：“你什么时候睡觉？小孩子不能睡得太晚。”
小诸葛亮伸手指向电视机。电视屏幕里，晚间新闻还在循环播放，璀璨星尾划过屏幕漆黑的背景。
“新闻。今天夜里有流星。”他简短地说。
“好，今天夜里有流星。”赵云点头，“所以你什么时候睡觉？”
“凌晨一点。”
“太晚了。”
“......电视里说，凌晨一点钟的时候，他会回来。”
“有点太晚了。现在马上就到十二点了，你赶紧睡吧，好吗？”
小诸葛亮没再出声，低着头，看着自己怀里抱的垫子。
“乖乖听话，我去找找有没有适合给你的枕头......你更喜欢睡沙发还是睡地上？”赵云说着起身，去卧室柜子里翻找给他的被褥。再抱着东西出来的时候，他却发现客厅里面空无一人。
沙发上的垫子还没有放好，这会儿从沙发边缘轻轻滑落到地上。
大门传来咔哒一声响。
“回来！”
赵云从不知道一个孩子可以跑得那么快。他冲下楼的时候，小诸葛亮只剩下了远在大路远端奔跑的一个背影。
深夜，城市里依然街区通明，盏盏路灯将小诸葛亮前行的影子压短又拉长。灯火在地面上空燃烧，沿着条条遥远的街道一路烧去天上，明晃晃的色彩在蓝紫色的星河里滚动。
“等一下——危险！”
赵云快步跟上去，远远看见他冲到了马路上时下意识大吼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一辆汽车按着尖锐的喇叭打了个急转向，几乎擦着小诸葛亮的身体过去，直接冲上了人行道，险些一头栽进路边的观赏花丛。
司机摇下车窗，怒不可遏地叫喊起来。小诸葛亮在原地茫然地愣了一会儿，回过神还想继续向前跑，却被匆忙赶过来的赵云用力擒住了手臂：“你他妈疯了吗，不要命了？！”
“放开我，这里还不行，不能停在这......”小诸葛亮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还在挣扎着想要向前。
“你在干什么？”
“城市里看不到完整的星空，”他望着远处的夜空不断地说，“还得再远，再远一点......”
天上的行星轨迹发生了轻微的变化，在他们注意不到的地方融进朦胧的云雾。在这个意义不明的夜里，天空中的繁星幕微微膨胀着，似乎刚刚升起的花火，爆裂和绽放都即将发生在某个时刻。
“别再胡闹了！”赵云用力把小诸葛亮拽回到自己身边，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我已经很宽容你了，大半夜的，你到底想去哪？！”
“星星快掉下来了，我们要去追那颗流星！”
“不就是一场流星吗，看不到又怎么样？”
“不可以，他只会回来这一次，如果错过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现在马上跟我回家，听懂了吗？”
“你得去见他！”
“见谁？”
“诸葛亮！我一直都能感觉到他有多难过，这是你最后一次能见到他的机会了！”
“别在这儿跟我说胡话！”
“我说的都是真的！”
“站好！”赵云猛地拉扯了一下他的手腕，小诸葛亮前倾的身体被迫拽了回来，无措的眼睛大睁着。司机还在远处冲他们大声呵斥着。路上稀疏的车流被这场险些发生的事故打乱了，本不太多的行人渐渐都看了过来。赵云愤怒地喘着气，瞪着小诸葛亮还想吼出点什么，却没能在发出声音。
他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深处，鼻尖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楚，脸上变得凉凉的。
“你到底是谁？”他过了好久才问出这句话，有些颤抖地抬手，去接自己脸上簌簌滚落的眼泪，“我为什么在哭？”
星河在亿万光年以外的天空上缓慢分裂了，流星星群在黑沉的夜空远端汇集，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小诸葛亮看着他，深湖色的眼睛像是染进了一丝淡紫色的星尘一般，蓄着淡淡的水痕。
“他会短暂地......回来片刻。”他说，“流星雨要来了。”
I’ve looked for love in every stranger
Took too much to ease the anger
All for you.
流星坠落之前
诸葛亮从短梦中苏醒过来。
“抱歉......我睡着了么？”他看见侍卫正站在门口，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的样子，赶忙从椅子上直起身来，“啊......本来只是想闭目养神片刻，实在抱歉，让您见笑了。”
“无妨。”侍卫轻轻摇头，踏过等候厅鎏金颜色的地砖，走了进来。星界一直以来都喜欢把各类建筑都做成亮色的。这样的话，即便处在十分黑暗的宇宙环境里，也不会觉得视野受阻。
斑驳的光从大厅上空圆形的窗户里洒下来，投在地上，像极了一朵朵轻盈的星璇。侍卫从这样的光和影之中向他走近：“您这次为了商讨星界边境之事特意来到主城，肯定不少劳累，星界长老还嘱咐过我务必要照顾好您。”
“有劳了，其实不用这么客气……”
“长老托我问问您，您今后的计划是什么。”
“也没什么，我还会从这里沿着银河继续向前走，或许会一直走到边界之地。到时候，我会亲自查明黑洞进犯星界的具体情况，让长老放心即可。”
“感激不尽。”守卫微微俯身，行了一个恭敬的谢礼。
“真的不用这么客气，说起来我不过也只是星界的一颗星辰而已。”诸葛亮笑笑，“不过我上次来到星界主城，似乎还是百十余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这里真是热闹了不少。”
“因为新一届的月皇竞选活动又快开始了，全城都在为此做着准备。”
“这样……我还没有打听过，这次的月皇候选神都有谁？”
“火神韩信，雷神马超，风神赵云，一共这三位。”
“似乎都是善于用枪的武神啊。”
“是的。您也知道，黑洞妖兽的力量在与日俱增，因此才会屡屡来犯。长老推测说，星界今后恐怕要迎来一段不怎么太平的时期，所以这次的月皇竞选，只提名了神界有战斗实力的武神。当选的神明会在今后承担星界的攻防大事。”
“长老考虑事情还是这么周全。”
“长老苦于平日里要务太多，实在无法抽身。这次有您肯出手相助，事情也会顺利很多的。”
“不过举手之劳。”诸葛亮轻轻摆手，又道，“竞选一旦准备开始，主城上上下下也都要忙起来了吧。”
“这是自然。神界与星界的交涉本就不多，每届月皇的竞选是唯一一件大事了。”
诸葛亮默然点头，看向窗外漆黑而广袤的寰宇。
在他们的脚下，这座由星系陨石搭建起来的星界主城，如今已经成了大部分星辰居住的地方。四千年来，这座庞大而孤独的城池一直矗立在荒芜宇宙的最中心，好像无论向哪个方向向外看去，都望不到黑暗的尽头。
“神明们也早在准备了。”侍卫同样向窗外眺望而去，“为了获得更多星辰的支持，好在最终的竞选里占据上风，他们也需要为此付出不少努力。”
“所以才四处乱逛，搅得星界上下都不安宁。”诸葛亮轻轻摇头。
“毕竟想要收纳一颗星辰，他们一定得先付出真诚的追寻与邀请。大多数情况下，神明们都会亲自上门去找。”侍卫说到这里笑了笑，“不过我倒是听长老说过，名叫‘孔明’的星辰，从未归属过任何一个神明的阵营。”
诸葛亮也笑：“的确。我从来不参与月皇竞选一事，太麻烦了。”
“神的筹备时间有限，他们也知道要先去寻找自己最有可能说服的星辰。您素来以这样孤高的名声在外，想必不会有神明前来叨扰的。”
“嗯......”诸葛亮微微低头。
“这千余年来，本来是没有的。”他说。
“孟起。”赵云坐在星主城后苑的一处台阶上，向远处走来的马超挥手致意，“你终于来了。怎么样？”
“抱歉前辈，我来晚了，其实还好......”马超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但是没有成功，疲惫的神态此刻全都僵硬在他那副年青的面孔上。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沉沉坐在赵云旁边的位置，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别灰心，怎么了？没能说服北斗吗？”赵云看着他。
“不，我成功了......但是过程太艰难了。”马超坐了好一会，才重新缓过神来，“传言中的北斗七星——七个小孩，叽叽喳喳的，吵死了。我待在那里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在哄孩子，头都要爆炸了。”
赵云忍俊不禁：“辛苦了。”
“做个神真累。”
“至少得到了北斗星的支持，这一趟还是很值得的。”
马超撑起额头，又是一声没力气的叹息：“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神明一定得亲自去劝说星辰呢......这到底是谁定的规矩？”
赵云应道：“其实从很早之前就这样了吧？好像是每届竞选历来的传统。一般来说收纳到越多的星辰，当选月皇的可能性就越大，因此每位神明都很重视这一环节。”
“我来之前可不知道有这么麻烦......神一定要依靠星辰的支持，才能成为月皇吗？”
“是啊，因为星界和神界的力量形态是不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他们身上的光一直都以‘希望’命名，就好像我们神的‘神力’一样。一位星辰越厉害，他可以创造的希望就越多，因此也就越有可能实现想做的事情。”
“所以人间才有那么多对着星星许愿的习惯吗......”
“大抵如此。”
远处的星宇间忽然划过一道赤红色的弧线。流溢的火光四散开来，很快又消失在穹宇之中。
两个人不约而同抬头张望了一瞬。
“是韩信。”马超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他比我还不嫌累。”
赵云听着眨眨眼：“说起来我好久没见过他了......也在忙着吗？”
“对。而且我听说，韩信似乎已经把大半个北域的星辰都纳入麾下了。”
“速度倒是挺快。”赵云挑眉。
马超仰头注视着火光刚刚消散的那个地方，突然有些灰心地垂下眼眉：“韩信前辈也不愧为最厉害的火神，每一次都能给我带来不小的压力。”
“有什么关系。虽然年纪不大，但你也已经是赫赫有名的雷神了。”
“可他在北域叱咤风云的时候，我还在这儿哄孩子。”
赵云笑得厉害：“北斗也是很强的星辰，只要善用他们的力量，你不会轻易输给任何人的。”
马超没再说话，静默低头，看着地面。
“怎么了？”赵云问道。
马超过了一会才开口：“前辈，你知道的。因为我们私下里是千年来的旧交，所以我现在仍然时常和你见面。”
赵云点头：“我自然知道。”
“月皇竞选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今天之后，我可能就不能再这样随便出来和你闲叙了。”
“嗯。”
“还有，作为竞争对手，在月皇一事上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的。如果到时候对前辈有什么冒犯，还希望——”
“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会顾虑这么多事情？”赵云一笑，“不用担心，我也不是不懂道理的人。等到月皇的最终人选落定，我们照样可以恢复成现在这样，不会影响的。”
“那便好。”马超舒了一口气，神情总算放轻松了一些，“话说回来，我还没有打听过前辈的情况。不知道你收纳星辰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还未开始。”
“还未开始？！”马超愣了好一会，难以置信地看他，“这，距离筹备期结束只有几周的时间了啊，前辈你怎么来得及？”
赵云却显得很平静：“倒没什么。我只不过一直以来都在忙一件事情而已。”
“什么事？”
“虽然选择很多，但是，我有一颗最想要的星星。”赵云想了想说，“如果能得到他......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诸葛亮独自一人走出主城大门。
星辰的力量，就是光。因而聚集了许多星辰的星主城就如同寰宇间一颗硕大的恒星，无论何时都辉耀着，景色犹如华灯初上。而越往城墙外面走，四周环境就越昏暗，只剩下银河和更远的寥寥星子点缀着一丝光亮。
诸葛亮迎着这点光向隐约在暗处的小路走去，身后有人跟上来。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对月皇竞选一事丝毫不感兴趣。”诸葛亮蹙眉，甚至懒得回头看，“你怎么还来。”
“可我也说过多次，在你同意跟我走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赵云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你要去哪？”
“去找银河。”
“找银河做什么？”
“沿着它一路向下走。”
“走？然后去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诸葛亮停下脚步，赵云见状也紧跟着停下来。
诸葛亮轻轻叹息，转身回望：“这几日不和你那朋友会面了？”
“朋友——你说孟起么？”赵云反应过来，“因为，月皇竞选就要开始了，所以我们最近也不太方便见面。”
“月皇竞选就要开始了。”诸葛亮重复他的话，“你不赶紧回去准备，跟着我做什么？”
“我作为候选神，要先来寻找自己的星辰才行。”
“星界里的星辰那么多，你只能看见我一个？”
“当然不是......但我最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我说了我没兴趣。”
“我可以等你改变主意。”
“我脾气很差，”诸葛亮面目冷静，“跟我作为同一阵营你不会好过的。”
“没有关系，我不在意。”赵云望着寰宇空间内细小的尘埃。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参与过月皇竞选，帮不上什么忙。”
“我可以自力更生，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可我不愿意跟随任何神明。”
“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跟着你。”
“真是有病。”诸葛亮怒极反笑，“你到底有多想不开？”
赵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但是这些事我都已经认真考虑过很久了。”
“为什么这么执着？”
“我还在神界的时候，有一次偶然在夜空瞥见了你的星光，大概从那个时候就下定决心要来找你了。”
“那你也该知道，星界的出现远在神界之前。”诸葛亮很认真地直视他，“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乃育川河湖海风雪雷电。我比你早出现于这个世界上不下百年，懂么？既然我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就不可能跟着一个比我年幼的神明走。”
赵云郑重其事：“我记得的。”
“记得什么？”
“我小时候是看着你的星光长大的。”
诸葛亮用言向来谨慎矜持，但这一次他连头都不回：“快滚。”
“留下来吧。你是我最喜欢的星辰，真的。”
“赵云，就算你念个一万遍，我也不可能回心转意的。”
“留在我身边。”
“留——下——来——吧。”
“诸葛亮，孔明。回头看看我，留下来。”
“留在我身边吧！”
“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念一万遍。你能不能放过我？”
月皇之位，几十乃至几百年才会进行一次换任。
每一届重新竞选的时候，正好也是月汐起伏的时节。星尘的潮水在宇宙间荡漾，使得九天银河闪烁非常，并不难找。诸葛亮没用多久就顺利踏上了银河之岸，尔后又沿着它继续向下游蜿蜒前行了五天，到达了星云的边缘位置。
这里已经距离星主城很遥远了。从银河向下望去，那座偌大的城池只剩下了一个模糊光耀的圆点，悬浮在昏暗的宇宙间，熠熠生息。
“你要是再跟着我，很有可能就会错过主城里的竞选，失去成为月皇的资格了。”这是他第无数次用严肃的语气警告赵云。
赵云的面色依旧认真：“只要你答应我，我就会回去的。”
“那你下辈子再做月皇吧。”诸葛亮径直向前走。
“等一下，”赵云加快步子追上去，“走了这么远，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一直跟着我？”
“孔明......”
“我要去星界的最边缘，或者是外面。”
“星界外面是哪儿？”
“哪儿也不是。”诸葛亮淡淡答道，“在黑洞管辖的地方，没有方位。”
赵云似乎被提醒了一下：“我这次来到星界之前，倒是听过不少黑洞的消息......那边似乎很是躁动？”
“黑洞里有它自己催生的妖物。那些东西本来和星界星辰井水不犯河水，近期却频频出现在星界以内。”
“可是星主城好像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啊。”
“因为目前为止还都只是些小妖出没而已，没有酿成过大祸。但长老很担心以后会出现不可控的状况，因此才不断叫人商议防御措施，还提前了这一任的月皇竞选。”
“也就是说，这次的月皇是会被任命来保护星界的吗？”赵云忽然明白了什么般微微睁大眼睛。
诸葛亮颔首：“严格来讲，每一位月皇都应该是为此而当选的。千百年前的星界原本是一盘散沙。黑洞妖物趁机向这里发动了疯狂进攻，导致整个星界遭受重创，连旧月皇都不幸战死。”
“好在后来，长老及时做出决策，将宇宙各处幸存的星辰都聚拢在一处，一举建立星之主城，才勉强抵御住了黑洞的入侵。也是在那个时候星辰们意识到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并不足以保护星界，之后才有了请神明来担任月皇的惯例。”
赵云不解：“既然黑洞这么可怕，你还去那边干什么？”
“替长老查明黑洞与星界之间的界限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妖兽闯过来。”
“就这么一个人过去，难道不危险吗？”
“自然很危险。”
诸葛亮突然停下脚步，抬起手腕。
刹那间，悬浮的光尘从空中凝集，在他虚张的手掌之下聚成一片薄薄的光刃，卷起的风将轻盈的袖口鼓动如云翳。
诸葛亮将手指轻轻一抖，光刃就向前方飞刺而去，地上应声传来一缕轻细的哀叫。等赵云看清时，地上一只被击中的小东西已经被光刃割断了命脉，一命呜呼。
那看起来像极了某种爬虫蜥蜴一般的生物，全身不过一拃长度，模样却格外怪异，通体是黏腻的漆黑颜色，仿佛裹了一身脏泥。
赵云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诸葛亮收回手，指尖因为方才的出招已经溅上了一点污浊：“妖兽变种。没能最终生长成形，半途溜出黑洞的小喽啰而已。”
他又抬头目视前方：“这样看来，再继续向前走走，应该很快就会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了。”
赵云还在盯着地面上那一小滩淤泥一样的东西：“......黑洞里居然会有这样的生物。”
“别看了，”诸葛亮走到银河岸边，蹲下身，去银河水里清洗自己手上刚刚染上的污浊，“并不是所有生命都如同你们神界一般高贵，干净光洁得连一丝尘埃都没有。喏，你也发现了，这就是它们的命运，不明不白地就活着或者死掉了。”
“神界确实没有这样渺小的生物，”赵云犹豫了片刻，“感觉有点可怜。”
“可怜么？”诸葛亮轻哼，“它反过来认为我们可怜还差不多。”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轻松。”他平淡地回答道，“和人间的人类一样，极其短暂地存活几十年，根本不用费力去探寻什么实质性意义。反观我们这样动辄几千年，漫长而繁重的生命，只会越过越无聊。”
“是这样吗？”
“我一面之词，你不信也罢。”
“可这都不该是你不管不顾，独自前来亲历危险的理由。”
星云之外显得格外安静。
诸葛亮忽然笑了。
“你一直这样敏锐吗？”他后来说。
赵云沉默了小片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猜到了，我已经活了太久，所以也不怎么怕死。因为实在是太无聊了，生死度外的状态就不会让我感觉很差。”诸葛亮没有起身，依然让自己的手浸在清冽的银河中。一点点星尘流经，沉淀在他掌心。
“可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赵云在他身后说。
“有什么大碍，不怕死也不意味着我会冲到黑洞中心去送死。”
“为什么不肯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回去呢？”
“你又开始了，赵云。”
“我很认真地在邀请你.....我是真的希望能和你待在一起。”赵云话落，立刻抿唇停住。这次有些太直白了，他感觉自己的脸可能微微涨红了一点。
诸葛亮没有理睬他，只是说：“前面的妖物会越来越多，如果不想被我牵连，你最好赶快原路返回。”
“......你不会牵连我，是我自己硬要跟来的。”
“这种时候你倒有点自知之明。”诸葛亮浅浅一笑，“不过星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表面光鲜亮丽，实则照样祸乱不休，兴许比起神界还要差得远。”
“不必这么说。”赵云顿了顿，“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黑暗，这是必然的事情。”
“还不如什么都没有。”诸葛亮从银河中抽手，指尖甩出一片小小的水花。
如果知道结局注定是残缺的，
那当初还会选择开始吗？
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到底重要吗？
两个人逐渐到达了星界的最边缘处。陨石碎成的星碴洒了满地，埋在银河两岸，像极了硌脚的鹅卵石。
银河流到这里，都变成了脏污。越往前的路越是难走。
四周环境中弥漫着黑红色的淡光，不少奇形怪状的丑恶妖物从泥淖一般的河岸边钻出来，气势汹汹地冲他们尖声咆哮，等到诸葛亮自掌心亮出星光后再如鸟兽散。
赵云压紧眉关，四处环顾：“我从未想过银河的尽头竟然是这种样子。”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黑暗，你自己说的。”诸葛亮面不改色，“为星界带来光辉景色的银河，最后却会注入黑洞，成为其赖以生存的养料。这么一说还挺讽刺的。”
“我们这样走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目前为止还很安全。”
“听起来你还挺有把握的......”
“像我这样敢直接靠近黑洞的星辰也不多。我从不肯把我身上的‘希望’分享给过任何人，因此才会拥有更充足的能力来对付黑洞。”诸葛亮毫不遮掩地解释道。
赵云想了想：“这是你在历届月皇竞选上不愿意跟随其他神明的原因吗？”
“嗯......原因之一。”诸葛亮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对于星辰来说，一旦决定跟随某位神明，就意味着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将自己的身心全部献与神，何况月皇最长的任期可能会达到百余年。事实上是我不如其他的星辰。我很吝啬，从来不肯与任何人结下那么长久的羁绊。”
“可结下羁绊又不一定是什么坏事。”赵云过了一会儿说。
“神和星辰本身是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等到月皇的任期结束，他们就必须要分开，之后也很难再见面。”诸葛亮回头望了一眼他们的来路，在远处，云间星影已经被黑洞散出的雾气盖住了，“能活上几千年的星辰，总会在漫长的余生中时不时记起才和自己相处了一两百年的神明。这种事想想都会很难过。”
“不会随着时间流逝淡忘吗？”
“淡忘也不意味着完全忘记。百年，呕心沥血，全部的奉献。想要忘却这么深的羁绊实在太难了。”
“可他们明明都已经分开了。”
“就是这个道理，有些人在你的生命里明明早已不再那么重要了。不会去刻意回想他，却总会在不经意间突然记起和他共同度过的时光片段。明明已经见不到他了，可他就是存在着，像一道伤疤浅浅地刻在心口上，永远都挥之不去。”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感觉？”
“你知道黑洞是怎么形成的吗？”诸葛亮平静地看向他，“我见过很多星辰，就是这样磨灭掉了自己的希望。黑洞里的泥淖，全都是堕落扭曲的星星。”
赵云沉默了许久：“我能明白你的想法，但是......”
“但是？”
“我依然觉得羁绊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放弃吧，赵云。讲道理从来没有人能讲过我。”
赵云笑：“可你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羁绊。真的不愿意尝试一次吗？”
“何必尝试呢。银河那么璀璨，流到最后不也只剩下了污泥。”诸葛亮看了他一眼，“哪怕再美好的事物，最后也要迎来不美好的结束。如果这样的话，我宁愿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反而希望彼此从未认识过。
月亮走过的轨迹，它自己还记得么？
分开吧，早一点，
去过你自己的清净生活。
“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我还是很希望你能跟我走。”赵云说。
“我知道，”诸葛亮无奈，“你一根筋的脑袋什么都听不进去。”
赵云摇头：“也不是。我从来到星界之前就开始在意你了，这么说起来的话，我和你的羁绊早就已经开始了才对。”
“单方面的不算。”
“怎么不算，之前为了能够得到来星界寻找你的资格，我每次练枪都会一直练到深夜。”
诸葛亮根本不看他：“作为风神你本来就该磨炼武艺，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那时不断仰头去星空中看你的光芒，才一直坚持了下来。”
“你怎么没看出颈椎病呢。”
“......我为今天付出过很多辛苦。”
“活该。”
“随你怎么说嘛......”
“听好了，赵云，我们现在还勉强算是某种不咸不淡的友人关系。”诸葛亮正色道，“可一旦我答应归属你或怎样，我们的关系就要被迫拉近，变成不知道别的什么，这段关系还会因此恶化也说不定。你真的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
“可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只和你保持简单的友人关系。”
“你倒是......诚实。”
“前面没有路了啊。”
两个人停下脚步。
银河到这里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满地都是污泥一般的黑，偶尔才能瞥见几块惨白的星星碎片在软泥下面闪着微光。四下一片静谧，先前遇见的妖兽不知何时都销声匿迹了，他们只能听见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诸葛亮很是疑惑：“好奇怪。为什么走得深了，妖物反而少了。”
“这里就快到黑洞了吗？”赵云张望，“好安静。”
“所以说不对劲，越是这种地方越该危险才对。”
“这样的话，或许是因为——”
“小心！”
赵云话未说完，被诸葛亮用肩挡开。一道庞然巨物刹那间从他们脚下拔地而起向高空冲出。
诸葛亮来不及再向旁侧闪躲，立即腾空起跃，将御敌的光芒快速聚于身侧，在昏暗的穹宇间仿若一颗撕破黑影的金星遽然升起。
脚下的地面随即传来一阵急剧的震颤，赵云被推开后踉跄好几步，愣愣地说完刚刚才到一半的话：“或许是因为这里有更可怕的......怪物。”
在他面前，乌黑的巨物颤动一阵子后自中央扬出道道黑影，在空中扭曲挥舞着，全都是成年人怀抱那般粗壮的藤蔓，上面覆满了粘稠的污泥。妖物自地底深处传来它沉闷浑厚的低吼，一时仿若万钧滚雷。它很快找准了诸葛亮在空中的方位，挥着藤蔓向他狠狠砸去。
迅捷的行动速度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庞大身躯的影响，诸葛亮躲闪不及，即刻用星光在身前化出一面屏障，对藤蔓的攻击进行格挡。强劲的黑影朝着一处狠狠撞过来，爆发出砰然一声巨响，险些击碎了光屏。猛烈的冲击力直震得诸葛亮手臂发麻。
赵云自身边引起一阵烈风。在神力的召唤下，神器快速显形。他向风中伸手，紧紧抓住了空中一杆银龙勾嵌的长枪：“诸葛亮！坚持住，我——”
“不要轻举妄动！”诸葛亮在空中对他高声大吼，“它们是冲着我来的！”
一条藤蔓趁他喊话时从旁侧袭来，直接撞碎了化作实形的光。诸葛亮在空中失去了一瞬的平衡，仓促引导更多的光辉旋于身侧，一声怒喝后自掌心挥出一道锋利的光刃，霎时间将那条进攻的藤蔓拦腰斩断。
断掉的藤蔓扭曲着倒了下去，却有更多的紧跟着涌了上来，从四面八方发动着没有间断的袭击。诸葛亮借助星辰的力量应付着，却逐渐被占据数量优势的藤蔓围困在了空中，迟迟无法在激战中脱身。
“诸葛亮！”
赵云在地上握紧长枪想要跟上去，随即再次被诸葛亮制止：“别过来！”
“为什么？！”
“你不是星界的人，这些东西暂时不会注意到你，按我说的做，别给自己找麻烦！”
如他所言，巨大的妖物一直张牙舞爪与诸葛亮在高空进行着搏斗，却始终没有顾及过站在地面上拿着龙枪的另一个人。
赵云咬牙，在身侧握紧拳头，骨节攥得咔咔作响。
藤蔓还在进行如同暴雨般密集的突刺，诸葛亮尽力闪身抵抗着，瞳孔收紧，在每个与藤蔓错开的瞬息仔细观察着妖物。虽然模样与体型都是前所未见，但它也没有强大到过于夸张的地步。诸葛亮猜测只要自己拼力命中一次妖物要害，就足以一举解决它。
但此刻的他正受限于高空，同时还在承受妖物最为猛烈的进攻，根本找不到扭转局势的突破口。
星辰的光晕凝聚周身，割裂疯狂打来的藤蔓时，也被反冲力拍散成大片大片细微的碎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抵挡已经开始随着时间推移变得稍有疲软。这种地方离黑洞太近，和能随时在黑暗中汲取能量的妖物相比，他的体力根本占不了上风。
如果这样下去，落败只会是时间问题。
“赵云！我留在这儿尽量牵制住它，”诸葛亮迫不得已高喊出声，“你快回去到星主城去寻求支援——”
“不行！”
赵云的声音突然比刚刚拉近了一些。
诸葛亮心下一惊，寻声看去的时候，赵云已经踏上一条扭动的藤蔓，快步朝他所在的位置冲了上来。
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赵云高速飞跃着，很快到达了藤蔓腰间的半空中。
“停下！没有星界的光，这些妖物不是你能对付的！”诸葛亮厉声叫道。
赵云却像没有听见一般前进着。他的身影瞬时腾起，回身横扫，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枪尖带着气流的呼啸声，霎时将他刚刚踏过的蔓条切断成首尾两节，爆裂的污泥向四面溅射。
妖物隐约颤抖了一下，对诸葛亮的攻击明显放缓了半秒钟。
赵云在藤蔓阻隔间飞速穿梭着，枪尖的寒光如影随形，像一抹白浪冲散着空气中的薄薄黑雾。空气里的风突然变得格外强烈，一半是赵云迅捷动作所带动的气流，一半却是风神自己的神力。纵身突进时，他身畔的每一缕气息都锐如刀割。
妖物这会儿像是醒悟了，很快分出一部分藤蔓向下延伸，挥动着冲向赵云。
赵云紧握低吟的龙枪，将其悉数斩断，自己的动作却逐渐放缓了。因为没有星光的加持，他身上已经覆盖了不少藤蔓溅出的污泥，隐约可见的黑气严重拖缓了他的行动。
这是赵云第一次亲身经受黑洞气息的副作用。不过几分钟的鏖战，他的进攻力道已经大打折扣。在黑影之间行进的他此刻像极了一个孤立无援的青年，额角挂满了细密的汗珠，皮肤甚至渐渐失去了大半血色。
妖物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在赵云拼力腾跃的时候，一道粗壮的藤蔓从他身后横着打来，狠狠击中了他的后背。当诸葛亮愕然唤出声音时，赵云已经倏地从妖物身上跌落，像一只被射中心口的大雁般坠了下去。
“赵云——！”
他慌了神，召出一道强光在身前爆裂开来，粉碎了大片藤蔓，想要借机从空隙里冲向地面。妖物却以更加猛烈的攻势将他逼退，拦截在了半空中。
一只沉重的蔓条向赵云刚刚跌落的地方砸下去，轰隆一声激起大片烟尘，那一瞬间诸葛亮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骤停了。
地面上有了一阵短暂的安静，只能看见滚滚的烟雾在空中下沉。
随后他却看见，那只蔓条突然痛苦地扭动了一下。
几道寒芒自地面遽然闪过。诸葛亮看到那东西在瞬息间被枪锋割裂成几大块，迸射开来，地面上再度激起了云雾般的黑烟。
赵云在烟雾后面咳嗽两声。手里还拿着长枪，半跪在地上，刚刚稳住身体。
他用尚未沾上黑污的手背轻轻蹭了下嘴角，抬起头来：“说真的......不过如此。”
又失去一条手臂后的妖物显然被激怒了，缓缓发出更加震颤的低吼声，将诸葛亮发出的声音都被覆盖了下去。他看见赵云晃悠悠地站起来，轻轻挽出一个虚晃的枪花，猛地屈身再次原地起跳，以更加迅捷的速度沿着妖物的身躯向上奔来。
藤蔓自高空笔直打下，赵云微微侧肩，与其擦身而过，凛冽如刀的气流割破了他脸上的皮肤。鲜血溅出来，都在刹那间被染成乌黑的颜色。
“为什么还不走？”诸葛亮奋力摆脱妖物攻势的束缚，焦急看向赵云。
疾行的狂风几乎要撕裂整片空间。赵云如同弦上之箭，以肉眼都有些难以捕捉的速度沿路割裂无数藤蔓，向上空袭来，所经之处甚至留下了道道残影。
妖物发狂，开始疯狂舞动所有的蔓条，原先针对诸葛亮的进攻此时都已经乱了章法。赵云时刻变换着身体的重心，依附藤蔓凌乱的走势向上跳跃，所有动作几乎都做到了细微之至，代价却是不时的割伤。
乌黑的颜色在他身上越盖越深，已经分不清是淤泥还是血污。诸葛亮几乎已经在失声地大喊：“真是疯了，被黑洞里的污浊侵入血液，你很可能会死的！”
赵云忽然高声嘶吼：“我当然知道，但是谁也别想丢下谁一个人！”
黑色的藤蔓、烟气和阴影全部被刺破，狂风在刹那穿透穹顶。赵云腾至高处，将全身的力气凝聚在最后一次挥枪的动作里。凌霜忽闪，四下飓风骤起，将他拥簇在风眼之中。枪尖卷携的气流烈如九霄鹤唳。
他握紧枪杆。自黑暗的最深处，一杆龙枪突出。
“如果是为了你，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昏暗的夜，
你的光偶然飘落在心底。
从此，
倾尽所有，披荆斩棘。
诸葛亮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是黑的。
他甚至又确定了一下自己真的睁开眼睛了。在他的前后左右，每一个方向，都是看不到尽头的黑色。
直到他动了一下身体，手掌向下，探到平坦的触感，才发现自己并非飘浮在黑暗的半空中，而是正坐在一处无形的地平面上。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此刻大概是处于某个纯黑色的三维空间底部。就像是掉进了一只不透光的玻璃盒子。
——黑洞的里面。
在赵云一举击溃巨型妖物之后，空间结构或许被扰乱了，才导致自己直接被卷进了黑洞内部，他想。
说起来，赵云呢？按理说同样也会被卷进来......
他很快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赵云这会儿正仰面躺在不远处，满是尘泥的脸显得灰扑扑的，像是刚刚睡着了一样。长枪落在他身边，枪尖此刻早已黯淡了下去，生满铁锈一样的黑斑，看样子再难恢复污染之前的状态。
空旷的黑暗里，回荡起诸葛亮匆忙的脚步回声。
他跪坐到地上，慌忙扶起赵云，自手心里捧起一团星光贴到赵云胸口，去驱散他身体里留下的污浊气息。
“你没事吧？”他这样等了很久，看到赵云有缓缓苏醒的迹象后赶忙问道。
赵云抬眼看清是他，还有些疲惫地一笑，声音略显嘶哑：“我没事。”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就是头有点沉。”
“没有其他的大碍了？”
“嗯......”
“赵云，赵云，别晕，醒醒。”
“......”
“好点了吗？”
“我刚才好像突然睡着了。过去了多久？”
“不到一分钟。”
“......我这是在哪？”
“黑洞里面。”
“......我是？”
“失忆了？你是赵云。还记得我吗？我叫诸葛亮。”
“嗯......你叫诸葛亮。”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我特别喜欢你。”
为了你。
一切都是为了你。
赵云完全清醒之后，一直忧愁地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枪：“它跟着我很多年了......”
“别怀念了。它最终能献身给一场战斗，也算尽到了作为神器的本分。”诸葛亮站在他身后，声音淡淡的，“要不是它替你挡下了大部分致命的污浊，你都没机会在这儿说话。”
“是它替我......这样啊。”
“神器再有灵性，也是死物。放它寿终正寝吧，使用你其他的神器不好么？”
“其他的......”
赵云欲言又止。对话在这里停顿了很久。
诸葛亮皱眉。
他说：“我从没见过哪位神明只有一件神器。”
“现在你见到了。”赵云起身。
“为什么？风神们的神器，难道不该是神界的风谷为你们一一锻造的吗？”
“我从很久之前就离开风谷了，那时也只有这一把枪。”
“即便如此，风谷也不该对你放任不管。”
“没关系的，我不在意。”
“为什么离开？”
“原因又不重要。”他微微低头。
“不想告诉我？”
“没什么可说的......”
“是他们对你不好么？”
赵云睁大了眼睛，看向诸葛亮。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不......真的没什么。”
“我说，”诸葛亮沉声，“你真的是月皇竞选神之一吗？”
“为什么这么问？”赵云看了他一眼，“又没有人要求过，来担任月皇的神明必须得拥有很多件神器。”
“我当然不是指这个。”
“那是？”
“月皇虽然不是属于神界的职位，但同样是一种很高的荣誉。历代月皇换届的时候，不少神明都会在明里暗里争得不可开交。可你不一样，我至今没从你身上看出一点竞争者该有的野心。”诸葛亮抱起双臂，歪头看着他，“为什么要来星界？”
“就是想来看看。”赵云目视别处。
“其他原因呢？”
“没有了。”
“你在撒谎。”
“嗯。”
“......随你。”
千年前 神界 风谷入口
“你看，这个是北斗七星，那边是天鹅座……”赵小云坐在地上抬头仰望星空，给身边的马小超一一指着，“从神界这里看过去，星界就是漫天的星空。看到那一颗了吗？最远的那一颗星星，叫作孔明。”
“你怎么认出来的？我感觉他们都没什么两样啊。”马小超感觉有点无聊，在夜风里抱着腿，轻轻晃着双膝。
“当然不一样，仔细看就知道了。”
“难道不都是芝麻大的光点吗？”
“那是因为神界与星界离得太远了。其实每一颗星辰都和我们一样，是样貌各异的人，他们在那边也有着自己的生活。因此不同的星辰身上的光芒是不一样的。”
“真的吗？”马小超睁大眼睛，努力盯着星空，企图找出一点相异之处。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去到星界见到他真正的样子......”赵小云也抬头，目光久久停留在最远的那一颗星辰上。
“这么多星星，前辈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哪里不一样吗？”
“是啊，”赵小云点点头，“我每天晚上都会看上很久的星空，早就熟悉了。”
“好厉害啊。”
“不过你为什么要叫我前辈？我们明明看起来一样小。”
“可你比我早出现在神界七十五年。”
“有七十五年吗？”
“对啊。”
“哦......那好吧，那我是前辈。”
“而且你在教我枪法，更是前辈了。”
“哪里是教，只不过是分享了一些小技巧而已。”
“都差不多嘛。”马小超从地上爬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我感觉休息够了，前辈，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开始练枪？”
赵小云迟迟没有动身。他把目光从繁星之中收回来，看向马小超。
他说：“孟起，下一次，你就不用再来风谷找我练枪了。”
马小超愣在原地：“为什么？”
“我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
“是的。”
“难道风谷里出什么事了吗？”马小超感觉自己的掌心忽然变得凉凉的，“你告诉我，我也许可以帮你——”
“放心，什么事都没发生，是我自己要离开的。风谷......我本来也待不下去了。”
“到底怎么了？”
“他们说，像我这样不务正业的人留在风谷，只会干扰到其他神明。”
“怎么会不务正业，前辈你不是一直在和我练枪吗？”
“是的，我一直在努力......无论是御风，还是枪法，我都在很努力地练习。”赵小云微微低头，“但是当我告诉他们，我不想做什么神界的佼佼者，只想以后住到星界去的时候，他们的态度就完全改变了。消息传开，每个人都开始对我冷眼相待，想要强迫我改变主意。”
“所以，”马小超惊觉，“前辈你这几次才都让我来风谷入口找你，而不是进去里面？”
“嗯。他们的态度很强硬，有时甚至会把我赶出来。白天还好，晚上就有点难办了，我只能抱着我的枪睡在外面......但是没有关系，每一次我都可以看着最喜欢的星星入睡。”
“可是，可是如果你离开了风谷，还能去哪？”
“神界这么大，总有一个我能待的地方，实在不行，就流浪嘛。”
“这怎么可以？”
“没关系的。而且我听说，星界有个名叫月皇的职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星官来神界为此寻找候选神。风谷肯定不会同意让我去的，可是如果我能离开这里，并在以后被星官认可，兴许就能去到星界了。”
“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马小超的声音忽然垂落下去。
“怎么会呢，肯定还有机会的。”赵小云笑笑，“而且，孟起你对星界一点兴趣都没有吗？月皇是每个神明都有机会担任的职位，听说和雷神的神力属性还非常契合。等你长大了，或许会想去试试的。”
“就算是这样......”
“不说这件事情了，我们来练枪吧？上一次练到了哪个招式来着——”
“不，就算是这样！前辈你为什么一定要到星界去呢？”马小超突然打断他，“怎么会有人自己甘愿去流浪？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一个熟悉的朋友都没有？”
“孟起......”
“风谷的本意也不是想赶你走吧？你枪法这么厉害，只要回去听他们的安排，他们肯定会帮助你成为神界最强大的风神，甚至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那一个！”
“也许是你说的这样，但是我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你真的有那么喜欢那些星星吗？”
赵小云怔了一下，抬头看向星空。
“是啊，我很喜欢。”他声音轻得就像飘浮在那里的星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真的，真的，非常喜欢。”
如今 星主城
“你是说，前辈他不见了？整个主城都找不到？”
雷神马超紧蹙双眉。前来汇报消息的星官冲他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别的事情吧。”
马超看着星官走出门外，自己在厅堂内默默站立许久，走到窗边，仰头看去。星主城上空，一片银汉迢迢。
每一颗星星都在远天悬挂着，映射长明的光辉。可是直到今天，他也还是看不出他们的光芒到底有什么不同。
“一千年了，前辈。”他喃喃自语，“一千年来，我看着你几乎把一切都放弃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爱不是一件令你难过的事情吗？
永远都要这样求而不得，
患得患失，
不会后悔吗？
黑洞里面
诸葛亮在身前托出一粒小小的星子，一道纤细的光圈在刹那间展开，呈圆形向四周幅散。
在光芒的照射下，一片猩红色的空间裂口很快在黑暗的极远处显形，狰狞闪动着，像是破开了一道会流血的伤疤，锋利的空间碎片在光影中起伏。
“还要继续跟着我走么？”诸葛亮回头。
赵云停顿了一下：“是。但是我已经没有枪了，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诸葛亮看了他良久，末了叹了口气。
“抱歉。”他说。
“不，不用道歉，”赵云显得有些意外，“之前还没来到星界找你的时候，确实是那把枪一直在陪着我......但是现在，即便我没有枪了，你还在我身边。”
“我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见你，一直到现在。”
“你的意思我能明白，但是说话的方式能不能别这么欠打？我有那么（唇齿挣扎了一会儿）——老吗？”
“那？可我确实几乎从出生时起就在喜欢你了。”
“你妈的，赵云。”
黑洞里的空间仿佛被压缩过，刚刚还看似相距千里的地方，两个人却只向前前行了一小会儿就走到了尽头。弥漫着淡淡红光的裂口向下凹陷，仿佛一道深渊，棱角锋利的边缘如同器皿破碎的伤痕，滴滴答答向外淌着黑污。
从这里透过裂口向下望去，隐约能看见外面斑驳的银河，以及更远处紫红鸢尾一般轻轻旋转的星云。
“我们现在在黑洞内部，而外面是星界，”诸葛亮俯瞰着，“看样子就是因为这里出现了问题，导致黑洞的暗物质泄漏出去，才在星界里滋润了那么多妖物。”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赵云问。
“先试着把缺口填补起来。”
“这样不会把我们两个锁在黑洞里面吗？”
“如果能够补全缺口，到时候有的是方法出去。最重要的是你不要乱动。黑洞一旦察觉到我在使用星辰的能力，必然会动用它蕴藏的全部力量反击我。”
“......还会有刚刚一样的怪物出现？”
“不知道，这也是我第一次进入黑洞内部。”
“可我现在连神器都没有，没办法保护你。”
“谁用你保护。”诸葛亮斜眼看他。
赵云看样子没有受到影响，还在直直向下张望着：“一定要这么做吗？”
“趁裂口还没有恶化之前，要赶快阻止它的扩张。如果现在连我都阻止不了它，星界就算派来再多的援军，也来不及了。”
“那我能做什么？”
“站在旁边，乖乖看着。”
“可是我——”
赵云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诸葛亮忽然拉住他的手腕，让他站得离自己近了一点。
“安静些，”诸葛亮头也不回，“这一次你再出现问题，我可不打算救你。”
他向前伸出手臂，几颗细小的光点从他指间如飞舞的精灵一般散开，向上飞去，汇集成几缕流动的星光去推动飘浮在空中的硕大黑色碎片，将它们一一移向裂口处。
空间震荡了片刻。朦胧不清的烟气从四周浮上来，有什么东西正在复苏。
“吵醒它了。”诸葛亮压低声音，掌心光芒更甚，加快了推动碎片的速度。
第一块碎片移动着贴合在裂口上，浅色的光辉闪了闪，它便如同拼图般瞬间复位。也是在这个刹那，黑洞仿佛被刺痛了一下，整个空间由细微的抖动开始，愈演愈烈，很快变得像雪崩一般震颤起来。有响动从他们背后轰然传来。
赵云惶然回头的时候，不知从何而来的污浊像海浪般高涨着，如同咆哮的兽群，从空间远端急速奔涌过来。
“起！”还未等赵云反应，诸葛亮高喝一声，光辉凝聚成的屏障瞬时拔地而起，将两个人包裹在一颗小小的光球中，以强大的定力锁在原地。黑色浊浪汹涌地打了过来，像拍打礁石般在光球外面冲荡着，赵云甚至能清楚听见水体与屏障沉闷的撞击声。
海浪从他们身边冲出去，涌向裂口，向外面的星界如瀑倾泻。
“孔明——”“别说话。”
星光仍在外面推动着沉重的碎片，向裂口处不断拼接。赵云看向身边的诸葛亮，他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甚至在微微颤抖着。
“这点程度，星主城是有能力摆平的，”他小声喘着气，“只要我们现在把裂口解决掉——”
一道强劲的波涛毫无征兆从后打来，整颗光球被撼动了，诸葛亮的身体狠狠颤了一下，向前踉跄了半步，推动碎片的星光在空中乱了方向。更加强烈的洪水从四周涌出，将他们所处的光球包围在激烈浪潮的最中心。
“不行——我的力量可能已经不够在两边兼顾了，赵云！”
在诸葛亮高声喊出的时候，光的屏障霎时破碎，赵云一把揽住他的腰如闪电般腾跃而起。黑色海浪即刻覆盖过来，激出猛烈而澎湃的浪花，将他们刚刚立足的地方快速吞噬掉。
赵云收紧手臂：“到头来还是需要我保护你啊！”
“少废话！”
风息流转半空，赵云掌控着气流托起数块碎片，抱着人在碎片之间平稳跳跃着，不断帮助诸葛亮调整位置。没有了后顾之忧，诸葛亮现在可以全心对付空间碎片。裂口在填补下不断缩小，黑色的浪却也因此越涨越高，越到后面的碎片越是难以推到裂口边缘。
豆大的冷汗从鬓角滚落。诸葛亮几乎要把自己的唇角咬出血来，抓紧手腕用尽全力稳住裂口，同时去引导星光推移剩余的空间碎片。
很快了，还差一点，最后一点......
刹那间，空间里一阵强烈的轰鸣声如同钟摆猛然摇下，直击他的意识。声波如同千仞高山上砸下的巨石，震得他眼前一片白，所有的星光应声瓦解。
这是黑洞在做出最为强烈的抵抗。裂口处迸射出一道撕裂的光，强大的冲击力席卷四面八方，黑浪鼓动如同沸水，细小的碎尘像暴雨一般哗啦啦地落下来。
再后面的景象诸葛亮没能看到了。赵云在空中转身，用力抱紧他，在震荡四溅的污浊之中笔直向下坠去。
“即便自我毁灭，也要做到这种孤注一掷的地步，”诸葛亮看向黑洞的裂口，“你要跟我同归于尽么？”
眼前，裂口再一次地破碎，甚至已经不能再由旧有的碎片补全。弥漫四周的淡光已经变成了血红色，成堆的暗物质向外喷涌。再这样下去，整个星界都将遭受无法弥补的巨大打击。
诸葛亮正坐在最后一块碎片上，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几乎已经在刚刚的过程中完全虚脱。赵云在他旁边，虚弱地喘息着。在抵挡了太多污浊之后，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起身了。
空间还在动荡。已经缩小到最后一点的裂口此时此刻却以更加骇美的红光，仿佛正在燃烧着，每一次火焰的撕裂都会露出比上一次更加狰狞的黯淡颜色。
必须有人亲自下去填补他。
趁事态完全不可挽回之前，必须有人从这里跳下去，最好是一颗星辰——诸葛亮在那一刻意识到。必须让拥有足够多力量的星辰，分裂自身的星光去填补黑洞。
可是，所有的光落进去，都会被裂口处的暗物质瞬间粉碎。如果他真的从这里跳下去，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是……
他回头看向赵云。
赵云此刻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他努力动着嘴唇，却没能吐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声音弱如鱼身上刮下来的冰冷鳞片般掉在地上。
他甚至都无法完全支起身体，只是看着诸葛亮，目光急切地，拼命地摇头。他知道诸葛亮在想什么。
诸葛亮沉默了一小会。
“我没告诉过你，其实我感觉挺抱歉的。”他说，“一直以来都不肯停下，让你这样锲而不舍地追着我，一定很辛苦吧。”
他又向裂口望去。
“如果我从这里下去，再上不来的话，你是不是就只能乖乖回去竞选月皇了？”
“我也不是不通人情，赵云。我知道你一定是很喜欢我，才会这么希望和我结下最为刻骨铭心的羁绊。”
“你赢了。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能让我这么动摇过。”
诸葛亮站在碎片边缘处，略显单薄的身影几乎融化在淡红色的光里。他这会儿忽然有些想念起赵云在星主城追着他走的那些日子了：“你之前说，想让我一直留在你身边，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是吗？是啊。
赵云在他身后挣扎着，努力地想喊出来，却只能感受到喉咙肺腑中撕裂一般的疼痛。
“这样吧，赵云。”诸葛亮回过头，对他轻轻一笑。“如果这一次去了，还能回来，我就陪你永生永世。”
早晚会清醒，
早晚在一个深夜独自翻过一道心岭。
我最后放下了一切，
因为我放不下你。
安静的时刻，双瞳是失焦的。陈旧的虚影在他眼前排开，光景如同长河流动。
他以前还不知道赵云叫赵云。风神第一次去拜访他，是站在星主城灼人的黄昏里，披着一身晚霞紧张地做着自我介绍。
他那时停下来，看赵云一身风尘裹着犹然未尽的欣喜模样，想走又不能走。
黑洞最后的一丝裂缝在震颤中合上。在诸葛亮几乎已经闭上眼睛等待死神降临的那一刻，赵云却忍着强烈的痛苦突破自己的身体极限，冲了下来，抱着他冲出了暗物质的割裂范围。两个人再一次坠回黑洞内部。
黑色的海浪如同奔流的潮汐，在上涨过后很快又极其快速地全部退去。被稀释过的银河水在他们身下流淌着，回荡着最轻细的水声。
两个人静静躺在黑洞的底部，遍体鳞伤，用残存的力气维持着最后一丝呼吸。
“傻瓜，”诸葛亮缓声道，“死在一起，才不是永生永世……”
赵云卧在他身边不远处，闭着眼睛，身上满是污浊与伤痕，再也没有作出任何回应的能力。
四下一片静谧。黑暗的空间里再次变得空荡荡的，没有妖物，没有污浊，也没有星空，只剩下两阵微薄的心跳声相濡以沫，像两支即将燃尽的烛尾。
无论谁，都不可能再从这里活着走出去，回到星界了。
“……我说，赵云，”诸葛亮扯着有些喑哑的声音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忘记我？”
黑洞里面一片漆黑。赵云很安静，不知道还有没有在听。
诸葛亮目光直直地看着上空。身旁的粼粼水光似乎都映在天上，像沉浮的白色极光，眼前身下都是汩汩流淌的水流。
“你看，”他强撑着呼吸说，“我们明明从一开始就不会有好结局的......你无法放弃来追寻我，而我又没办法对黑洞放任不管。”
“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待在一起......那些愿望早晚都要落空。”
灌进肺叶的空气全是冰冷的。只要一呼吸，就会感到左胸腔隐隐作痛。
“好痛苦。”一呼吸就痛。
他用身上最后的力气侧过头去，看向赵云。空间的底部静如纯黑色的湖面，每动一下，都会碰出一圈轻小的涟漪。
“你听说过人间吗？”诸葛亮轻声问他。
“我最后剩下的‘希望’，应该刚好足够把你的灵魂......送到那里去。”
“去一个没有我的世界吧。也没有怪物，没有宿命的地方去。你会忘记我，忘记这里悲伤的一切，然后在那儿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你可以过上最简单最幸福的生活，对吗？......我相信你的。”
他看到，赵云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却有泪水缓慢从眼睑之下流出来，落在平静的空间底部，一小阵一小阵的涟漪在身旁荡漾起来，像小雨亲吻着的湖面一样。
诸葛亮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黑色的天空。
整个空间里安静得只有隐隐约约的水声，波纹却反复碰触着诸葛亮的耳膜，遥远的回声就这样一下一下地从更地方传过来。梦里一样。有谁还在不停地冲他呼喊：孔明，留在我身边吧。
放过我吧。他无声笑一下，想说的话出口却变成：“对不起。”他把自己的手盖在赵云的手掌上，感觉眼球热热的，有点难受。
将全部剩余的光芒从身体各处汇集起来，自掌心交付出去的时候，诸葛亮的意识在刹那间仿佛跌进了另一个空间。身边满是虚空，他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好像白色的云朵，马上就要消失。
意识最后的幻境是空的。天是空的，地是空的，一切都是空的，他在这里看见赵小云站在一片空白之中。
“我要送你走了哦。”他走过去，微微俯身，“去人间，一个特别好的地方。”
虚空中的赵小云看了他一会，眨着眼睛。
他问，你和我一起去吗？
诸葛亮摇摇头：“我不去的。”
那你要去哪里？
“把希望都给你之后，我就会变成流星，从这里陨落下去。这之后你便不会记得我的名字，我的样貌。流星经过人间的时候，你会短暂地想起我，但很快又会忘记，去过自己的生活。”
那我应该去哪里找你呢？
“到了那个世界，就不会再出现我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要分开了吗？
“嗯。可是我们两个人从认识开始，就必然会有忍痛分开的那一天。这样或许还不如根本没有开始过。”
可是我不想这样，我该怎么做？
“可能......怎么做都不行。”
如果我好好练枪，把全世界的木桩都戳成小刺猬，能见到你吗？
“不行的。”
等我学会了驾驭狂风，风驰电掣地一路闯去星界，能见到你吗？其他星星要骂我捣乱了。
“不行的。”
那我一定不惹麻烦，都听你的要求，你是不是就会回来找我了？
“等我们在这里分开之后，就会相隔很远了。很远很远，谁也找不到谁的那种遥远。”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也许下辈子，也许再不会。”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
“这个世界上无论谁与谁相遇，最后也不过是生离死别。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因为我喜欢你。
“赵云。”
从前我还没见过你的样貌，也不知道你的本名，只能对着星星发呆。但是从那时起我就在想，你一定会是我最喜欢的人。
离开风谷之后的每一条路都很难走，狂风暴雨砸下来，风谷的冷眼也砸下来，流浪的寒风会割破皮肤。我感觉很疼，但是也没有特别疼，所以还可以坚持得住。傍晚的时候所有的神明都返回自己的住处去了，神界里面暖灯高悬，所有人都回到了他们栖息的港湾。那些寒冷的夜里我一个人从所有的灯火旁边路过。我想着，你会在哪里呢？会在夜空中某个方位等着我吗？我被风吹得灰头土脸的，手上也磨出了很多枪茧，我很担心你会不会因此不喜欢我。可是这样难走的路，我已经走了一千年。
“如果早知道我永远都无法为你停留，你还会来到星界吗？”
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又是为什么。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爱，人们只说爱人分开的时候会感到很难过，也许会难过到哭出来。
我们可以分开一小下，看看我会不会哭。可如果我真的哭了你还会回来吗？
“赵云，我们马上就要在此终止了，你会去到人间......我们的过去都将不复存在了。”
你不要这么说，我这一次感觉很难过很难过，好像真的要流眼泪了。
“睡一觉吧，再醒来的时候，就会结束了。”
我在这样的黑暗里睡去过很多次，你给过我的那些星光我至今都还记得。
可以对我说一声晚安吗？
“晚安，赵云。你该走了。”
晚安。
我很爱你。
所有事情都会结束的！
早晚，都会结束的！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所有事情都会走向一个尽头，不管什么都有结束的那一天，不管是什么！都会有！！可因为这样你就不愿意开始了吗！
诸葛亮，因为这样你就不愿意开始了吗！
人间
霓虹高擎，像是星尘海浪倏地破碎，倒灌进人间黑夜，在街道上空流转交融。他们两个人还站在车灯仓皇的街道中央，身边的行人嘈杂声忽远忽近。
“诸葛亮，”赵云想握住他的手，手掌却又在空中停着，轻轻发颤，“是你吗？”
“我说过，我不是他。”小诸葛亮看着他，眼眉微微垂着，“我只是那颗星辰余下的星屑，偶然落进人间，借用了他的形象......他的星星已经落下来了。是流星雨让你记起以前的事情了吗？”
远天飞落一道光幕，白色的光在星夜中激起一阵磅礴的沉静。
所有星星的光辉都变得愈发闪亮，流星线出现了，忽闪着划过天际。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有一个什么人从银河的至高点向下坠落，一直向下，在飞临人间时却放缓了速度。
越落越轻，越走越慢，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看人间。
“我不知道我记起了什么。”赵云看着小诸葛亮，几乎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声音在不住地打颤，“我不知道。我感觉就像死了又活过来一样，就像已经过了两辈子一样，”
“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喜欢他？”
我穿过那么多寒冷的黑夜，
走过那么远的旅途，
让那么多的伤口在我身上一遍一遍复刻终成印痕，
只是因为想见你。
汽车离开了市区，停在路边。赵云带着小诸葛亮走下公路，坐在一片辽阔的草地上。
“流星。”小诸葛亮说着，抬手向天空指去。
纤细的光线在他们头顶上的夜空不断划过，一缕一缕越发频繁，编织成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他就在那里面吗？”赵云向天空眺望了很久，轻声问道。
“有一颗星星会是他。”小诸葛亮回答，“漫天的大雨，都是从星界掉下来的希望。他就在那里面，许愿用自己的坠落，换了你在人世间的生活。”
“他会去哪？”
“人类死后，都会去哪？”
“......天堂吧。”
“那他也许会到天堂的星界去，”小诸葛亮仰头看着，“这场雨过后，世界上就再没有名叫孔明的星星了。”
“那你呢？”
“流星雨经过人间，我才能借助这些星光显形片刻。等他们离开过后，我也会跟着消失了。”
紫红色的星云在辽阔的夜色中流淌，像极了一株淡淡盛开的鸢尾花。
斑驳的色彩之下，两个人安静注视着星空。
“你之前说，你能感觉到诸葛亮一直很难过，”赵云忽然问他，“这是真的吗？”
“嗯。”小诸葛亮低下头，“我是星辰分裂开来的的星屑，也能继承他的一小部分感受。”
“他难过也是因为这些事情吗？”
“嗯。”
“我们两个......真的没有任何机会，走向一个好结局吗？”
“他一定要去到黑洞，也就一定会为了填补裂口献上自己的全部。但他唯一愧疚的事情，就是把你卷进来。”
小诸葛亮停顿了一小会儿。
“但是，”他接着说，“比起一起在黑洞底部长眠，他一点都不后悔用最后的机会把你送来人间。”
“......是这样吗？”
“如果不得不分开，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那他为什么还会难过？”
“因为他发现，他也爱上你了。”
夜风吹过高低起伏的草地。
两个人并排坐了很久，一直坐到天际微熹，繁星逐渐隐没在被冲淡了的夜色背后。
“流星都要离开了。”小诸葛亮说，“许个最后的愿望吧。”
赵云望向天空。
再回头看去的时候，小诸葛亮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他独自坐在空旷的草地里，凌晨的凉气都化作水雾落下来。晶莹的露珠挂满了草叶，像泪水一样滴落，沾了他满身。
赵云站起身来的时候，眼前刮起一阵恍惚，也是在这一刻他已经预感到，有些事情在天亮之前就会被自己完全遗忘。等到晨曦完全破开夜空的时候，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哪个莫名出现的小孩子，记得哪一颗星辰，记得他在坠落之前曾经来自哪里，住在哪片瑰丽而奇谲的星云。那个时候赵云忽然在心里感受到无比的平静。他把双手交握在胸前，虔诚地许愿道：我希望名叫孔明的星辰从不坠落。我希望他永垂不朽，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又是一阵强烈的风吹过来，这一次草地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下满地冰冷的露珠。人间在一夜里忽然缺少了一株灵魂，突如其来的光芒在虚空之中击中星界，诸葛亮从短梦中猛地惊醒过来。
他愣了很久，看着从外面走进等候厅的侍卫，星璇的影子投射在他们之间的光滑地砖上：“我......刚刚睡着了么？”
“这几天来您一直为星界边境之事费心，还请务必要多注意休息。”侍卫轻轻点头，“不过这次，长老委托我来告诉您，不必再亲自去星界边缘探查情况了。”
“发生了什么吗？”
“不瞒您说，黑洞在前一阵子忽然平息了，所有妖兽也销声匿迹。这的确很奇怪，就好像是......忽然有什么汇集了许多强大的希望，重新平定了星界的安宁一样。”
“真的？”
“是的。长老反复确认多次，都没察觉到黑洞再出现任何异样。”
“......好突然的变化。”
“但为了以防万一，长老还是决定把之前的防御工作善尾，月皇的换届竞选也会如期举行。”
“月皇？”诸葛亮突然感觉大脑里闪过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问道：“这次的月皇候选神都有谁？”
“火神韩信，雷神马超。”侍卫回答。
“只有这两位？”
“是的。长老最初希望有战斗实力的武神可以作为候选神，后来也就选了这两位。”
“......”
“您怎么了？”
那种感觉很奇怪，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头一晃，像凉薄的风息般转瞬即逝，却吹得他浑身一震，心里空落落的。有什么叫不出名字的刻痕在隐隐作痛，好似缺失了一个在梦里惊醒后就忘记的名字。
“没什么。”他看着窗外广袤的星宇，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一样。”
“其实，星界的边境还是有些混乱。”侍卫忽然提了这么一句。
“不是说黑洞的事情都解决了吗？”诸葛亮抬头看他，“还有什么问题？”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人不断在试图闯进星界的边境。”
“这种琐事，交由卫兵处理不就好了？”
侍卫犹豫了很久才说出实话：“但是那个闯进来的人说，他想见您。”
“谁？”诸葛亮皱眉，“我没兴趣见什么陌生的人。”
“他一直声称找您有要紧事，待在星界不肯离开。您毕竟是长老请来的星辰，卫兵害怕会耽误什么要事，就把他放进来了，我方才一直让他在门外等着——”
他话音未落，等候厅外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两束目光相交的刹那间，瞬间变得强烈的无措感让诸葛亮腾然从椅子上站起身，直直地注视着来人。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无措之感，他分明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却真切地感觉到这个人身上带有某种他极其熟悉的感知。蓝色瞳孔，剑眉星目，一缕一缕的风。
假使星辰的历史真的会被寰宇详细记录，那他漫长而无趣的生命就应该是从这一刻开始动荡，彻头彻尾仿若从穹顶倾泻下一场瀑布般的星河。
——你是什么人？在那思维短路的一刻他想这样问，或者是——我们在哪见过吗？
但那个人没等他问出任何问题，他走到诸葛亮身前，用一只手掌轻轻托住他的后脑，低头，两片嘴唇即刻就这样紧紧相贴。那一瞬间诸葛亮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贯穿了半个星系的地震，从眼眸一路震至心脏，他诞生千百年来没有经历过如此一个忽如其来的吻。柔和的触感从另一个所在飘荡而来，好似人间三四月吹过花田的春风。
他僵硬的身体微弱挣扎一会，最终还是放松了，无力推搡着赵云的手搭在他双臂上，变成搂到一半的相拥。
赵云吻了他很久，吻到现在立刻马上死在这里都不会再感到后悔的时候，才终于结束。
诸葛亮后退半步，低头不响，用指节抵着微微发红的嘴唇。
侍卫在一旁几乎看傻了，迟迟不知道该怎么做：“孔明先生，这是您的熟人吗......？”
“啊。”赵云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人，仓促放开与诸葛亮的怀抱，“其实，其实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让我解释一下，我......”
“我不认识他，”诸葛亮这会儿忽然开口了，“让他滚。”
得了命令的卫兵吵吵嚷嚷地冲进等候厅。侍卫看着赵云被强行推出去的背影，迟疑着说道：“刚刚有人告诉我，他好像是个风神……听说本来也有机会作为这次月皇的候选神，但是前阵子神力突然出现了强烈的波动，就被星官们排除在名单之外了。”
“因为不能名正言顺地来到星界，他才决定硬闯吗？”诸葛亮还在用手指抵着嘴唇。
“或许如您所言，但是......”侍卫悄声看向诸葛亮，欲言又止。
大厅外面，赵云在卫兵推拽中挣扎的声音还远远传来：“诸葛亮！我以后还会回来见你的，你要记得！这个吻我实在是等不了了......虽然这届竞选我没能来到星主城，但是下届下下届下下下下届我早晚会来的，请你等着我！”
“好吵。”诸葛亮低声说。
“用不用帮您下个禁令？”侍卫想了想，“顺便限制一下他的活动范围。”
“......也不必。如果他这么执着，恐怕不管怎么做，都很难阻止他吧。”
“那您打算？”
“也没什么打算，就这样吧。我在星界周游太久了，偶尔也想找个地方歇歇。”
“如果这样的话，星主城随时欢迎您。”
“嗯......”
诸葛亮看向窗外，九天银河还在原来的位置强烈闪烁着，奔流不息。
“他刚刚不是说了，让我等他吗。”他忽然轻声一笑，“无妨，反正我的时间也多的是......那我便留在这里，等着他回来的那一天。”
END.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感謝妳能讀完這麼糟糕的故事*抽泣*
英文和很多想法都来自《Wolves》（自己听的是川下穷江翻唱版本，太喜欢歌词了，出不去的单曲循环）
